记忆中的冬天总是凛冽的,天地间仿佛被一种清冷的白所笼罩,洋洋洒洒的雪花如纸屑般在天空盘旋飞舞。放学路上的我,最爱的是就着冬日飘雪发散我那过剩的想象力,构思着少年的远望。但无论多么奇异的幻想总是会被另一个念头所取缔——今晚能吃上腊肠吗?于是,便加快了回家的步伐,尽管冬日美食无数,但提起我的最爱,只有那窗口后晾晒的腊肠。
冬天的中段,吹口气能有白烟缓缓升起的时候。母亲就准备好了做腊肠。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,那是属于家的味道。薄如蝉翼的肠衣泛着诱惑的光泽,红白相间的五花肉被绞成肉泥,各类的调料列阵整齐,只静待母亲“发号施令”。
我先将肉馅放入大缸,五香粉、盐、酱油,接力上阵,搅和均匀,静置两个小时后,就到了母亲大展身手的灌腊肠时间。母亲的动作娴熟而从容,略带皱纹的双手裹挟着腌制后同样饱经沧桑的猪肉泥,通过灌肠器压入肠衣。在母亲耐心的操作下,每一寸肠衣逐渐变得圆满。母亲轻轻拍打腊肠,以防这胖嘟嘟的小子撑爆自己的“衣裳”,每隔15至20厘米用绳子扎紧捆住,腊肠便完成了。
母亲将腊肠挂在避阴的窗前,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准备在这里驻守的我,但我不死心,仍隔三岔五地去看看、摸摸,再问问母亲:“腊肠什么时候才能吃啊?”母亲总是笑着回答:“再过几天,再过几天。”
直到有一天,腊肠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餐桌之上,焦黄的边角赋予其硬质口感,漫长的风干过程将油脂和水分锁进肉里,趁热咬一口,汁水四溢,随之而来的便是肉香,脂香,五香在口腔席卷,独特的味道百吃不厌。那一刻,腊肠不仅仅是食物,它是时间的沉淀,是母亲的爱,更是家的记忆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距离第一次吃腊肠已经好多年了,我的记忆却仿佛还停留在母亲说的“等等,再过几天”里。仿佛一切都没变,但从母亲鬓角下萌生的几簇白发,从我仰望着那个高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身影逐渐变得矮小,从母亲日渐粗糙的手掌中却能看出,母亲正慢慢变老。
入伍后,远离家乡,每到冬天越发怀念起母亲做的腊肠,它不仅是一种味觉的记忆,更是一种情感的纽带,它连接着过去与现在,也连接着我和母亲,以及那个永远温暖的家。